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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洵都十日見聞(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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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你多大了?”

這是中年男人對梁拾女說的第一句話,依舊是莫名的嘶啞難聽,還帶著審視的眼光,居高臨下地瞧著。

“我……十……七……十七周歲。”

梁拾女一邊害怕一邊在內心鄙視著對方,她無比討厭這個問題,想要敷衍了之,但看到對方那眼神,想到自己的回答可能關乎性命,便不敢馬虎應對了。

“家住哪裏?”

那中年男人一個問題接著一個問題,直把梁拾女上至祖宗八代、下至個人瑣事,一一問了個遍,讓梁拾女好不心慌。

“你不是梁家人,這件事,你可認同?”

那中年男人一張毀容般的醜臉在梁拾女面前放久了,也沒那麽恐怖。這時,梁拾女已經可以稍微擡起頭面對他。

他就那麽靜靜地看著,平靜的眼眸,看不出驚濤駭浪。

“我……”

梁拾女想到父親和繼母,一陣心酸。她不是梁家的孩子,這事板上釘釘。可要她就此否認與梁家的一切關系,將那十幾年所得的溫馨統統置之腦後,又是何其殘忍!

“如果流著梁家的血,才是梁家人,那我自然不是。”

她偏過頭,不去看對方,似乎這個問題深深刺痛了她。

“你手臂上的烙印,可知是怎麽回事?”

中年男人似乎並不顧及梁拾女的感受,又拋出了一個問題。

梁拾女擡起右臂,她知道上面有個印記,“父親”說那是與生俱來的,不用擔心,但不要被人看見,否則會有災難。她信了,一直保守這個秘密。

“你想要活的長久,就不要讓其他人看到。”

中年男人暗示那塊烙印的重要性,梁拾女驚訝地看著他。

“父親”也是這麽說的,可“父親”從未解釋過。現在,這個洵都城裏的乞丐也這麽說,是不是意味著他知道什麽?

梁拾女追問緣由,中年男人卻什麽都不肯說。

今晚,梁拾女暫時保住了性命,卻即將墜入另一場危機。

八月十七。

莊黽正在查閱卷宗,翻到幾個陳年舊案,便把管理卷宗的文書叫過來。

“‘崇穗之案’的流放罪人,跑了八個,四個被追拿斬首,還有四個逍遙法外,這是怎麽回事?”

文書是一個白發蒼蒼的老人,說話一抖一抖的,他聽了這話,趕緊把卷宗拿過來看了幾眼,才顫顫巍巍道:“還有四個逍遙法外,其中一個不就是大人正在追拿的平戡嗎?”

莊黽臉色微變,“剩下三個,可有消息?”

老文書又瞧了幾眼卷宗,翻了幾頁,才道:“根據這上面的記錄,有一個是女嬰,今年當有十七八歲了。至於另外的兩個人,只是登記名姓,我這裏可沒有他們的消息。”

老文書一張老臉上掛著奇怪的笑容,莊黽看了,十分不自在,便告辭了。

“再查一遍全城的乞丐,務必找到平戡。”

莊黽回去以後,立刻向屬下們下達命令。他的前任便是栽在這個平戡手裏,他可不願重蹈覆轍。

而同時,做了幾個月乞丐的梁拾女換上了新衣服,不過稍稍打扮一番,便已光彩照人。

“你究竟是什麽人?為什麽要對我這麽好?”

梁拾女吃著中年男人帶來的食物,躲在角落裏發問。

現在,她已經熟悉了對方的容貌,也不會因為那嘶啞的聲音而感到別扭。

中年男人仍瘸著一條腿,倚著墻立著,目光警惕地掃視著四方。衣服、食物都是他給梁拾女帶的,梁拾女自然想不到:一個大男人如何懂女孩子的心思?

“你不是乞丐。”

梁拾女聽了,竟有些惱怒。她本就不是乞丐,誰又想當乞丐?如果不是為生活所迫,她才不會四處流浪,最後來到洵都這個地方呢。

可是,對方說的很認真,那認真的態度令梁拾女心生疑竇。

“拿著。”

忽然,中年男人扔給梁拾女一包東西,硬邦邦的,很有些分量。梁拾女打開一看,竟然是一包碎銀子——她從未見過這麽多錢。

“帶上它,離開洵都。”

中年男人目光冷峻,不容反駁地說道。

梁拾女先是震驚,繼而惱怒,她想大聲質問:你知道一個人帶著這麽多錢會遇到什麽嗎?可話到嘴邊,又說不出口,只是問了一句:“你把我當成什麽?”

“就算洵都不是我等小民該來的地方,你要趕我走,也得有個理由吧。”

中年男人面無表情,許久才說:“想要活命,就走。”

這自然是個無比恰當的理由,可膽子肥了的梁拾女就是不接受,她就想問出個所以然來。

“我平白無故受你的恩惠,又平白無故地逃亡,這是什麽道理?你說……”

梁拾女把碎銀子丟到一邊,吃了一半的食物也放下,支撐著柔弱身軀與中年男人對峙。

要說服梁拾女,也許不是很艱難的事。中年男人只是看著這個佯裝強大的倔強女子,久久不發一言。

當晚,中年男人失蹤了。

至於他是怎麽失蹤的,梁拾女又是怎麽發了瘋似的滿大街尋找的,在此就不贅述了。這一天對於梁拾女而言,簡直是跌宕起伏的一天。

次日,即八月十八日,梁拾女走在街頭,她依舊不死心。

今天街上的氣氛不一般,一隊武士手持畫像四處尋人,拾女見了,心下一慌,趕緊避入最近的小巷裏,又轉了幾個地方,便不知到了哪兒。

轉了第三個彎,拾女看到了血,然後是一個人,一個熟悉的背影。

對方意識到有人靠近,正好回頭對上拾女的目光,這不是拾女正在漫天滿地尋找的中年男人嗎?

“是你!”

拾女驚呼起來,她小跑過去,看到中年男人滿身的血,嚇了一跳,急急地問:“你怎麽弄成這樣?”

“不關你的事。”

那嘶啞的聲音帶著一絲無力,又無比決絕。

“你走。”

梁拾女的脾氣立刻上來了,她不顧對方的反對,提出要去買些藥,囑咐中年男人不要亂跑,便自作主張地去了。

好在附近就有一家藥鋪,拾女想著幼時是如何處理這類事情的,便向藥鋪提了想要的藥,還強調要最好的。待她尋著記憶中的路回去時,除了地上的一灘血跡,哪裏還有人影?

“啊!”

一聲輕呼,拾女趕緊回頭,便看見滿身是血的中年男人擰著一個人的脖子,那不是藥鋪裏的小夥計嗎?

梁拾女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,自覺無顏面對,悄悄低下了頭。

“跟我來。”

中年男人卻並未計較此事,而是領著拾女到了一間破舊的屋子,搬開角落裏的雜物,一個可容納單人爬過的洞口便出現在那兒。

“爬過去。”

中年男人冷冷地命令道。

拾女生怕自己先過去,對方便從另一個地方跑了,因此猶豫著。

“快呀!”

猶豫許久,拾女才終於在對方的怒號下慢慢地匍匐著身子,鉆過那個洞。等她立起身子時,展現在面前的是一個廢棄的院子,雜草叢生。

中年男人倒是很快爬了過了,他搬過洞旁的一塊大石頭把洞口堵上,又弄了些雜草蓋住。

“這是什麽地方?”

拾女環視四周,終於發問。

“你要的答案。”

中年男人的回答很簡單,他一只手捂著傷口,似乎還在緩慢滲血。

拾女的註意力立刻被吸引過去,她不追問什麽答案,而是根據以往的經驗,把中年男人扶到一處幹凈地方,幫他處理傷口。

中年男人也不避諱,他對藥理的了解顯然勝過拾女。

“這是……”

看到對方手臂上那難看的疤,以及那疤所在的位置,拾女擡起頭,疑惑地看著中年男人。

現在那張臉雖然醜陋,輪廓還是很好看的,可以想見從前的樣子。這時候,拾女忽然發現一個問題:那張臉上和手上的傷疤,似乎是同一種手法造成的。

“為了行事方便,把烙印抹去了。”

中年男人淡淡道,仿佛在說著什麽稀疏平常的事。拾女卻震驚得說不出話來,這得多大的勇氣、多狠的心吶!

“事已至此,我可以告訴你全部真相。”

簡單處理好傷口,中年男人倚靠在門檻上,對拾女說到。

“我叫平戡。平叛戡亂,就是這個意思。”

他語氣淡淡的,緩緩說起了陳年舊事,拾女聽著,被帶動了情緒。

“你的名字,安怡徽,是你親生父親取的。”

平戡看拾女的目光忽然變得溫和了,“你是他唯一的女兒。”

拾女的心忽然變得很痛,她第一次聽說了自己的身世,立刻被吸引其中,對那些往事感同身受。活了十幾年,她第一次知道自己是誰。

許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,所以,她回到了洵都,回到了這個傷心之地。

“那個烙印告訴所有人,你是一個流放罪人。只要被抓住,就是死。”

所以,你要把自己手上的烙印用同樣殘忍的方式抹掉。拾女想起那天晚上偷聽到的對話,忽然明了。

“你要做一個刺客?”

平戡看著拾女,像是看著一塊木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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